郑州市红十字会

1995年，14位南京老人用一纸遗体捐献倡议书，写下对生命最后的深情告白。他们或许未曾想到，这份以骨血浇灌的善意，会在三十载春秋里生根发芽，化作一片庇佑医学与人心的绿荫。

从冷眼到鲜花，从踽踽独行到万人同行，1996年全国首个遗体器官捐献志愿者组织——“南京市红十字会捐献遗体器官志愿者之友”协会（下文简称捐友协会）成立，他们的故事，讲了30年，仍将继续。

一座城的生命契约

1995年，南京14位退休的老人积极倡导去世后无偿捐献遗体以供医学教学和科研之用，提倡“三不、两献、一育”，即：去世后不开追悼会，不接受花圈挽联，不用骨灰盒建墓土葬；捐遗体供医学研究，献器官供临床移植；骨灰用于植树育林。

1996年，“南京市红十字会捐献遗体志愿者之友”组织成立，由南京市红十字会主管，2017年，组织更名为南京市红十字会捐献遗体器官志愿者之友协会，志愿者之间互称“捐友”。

捐献遗体主要用于医学教育和研究，对于医学领域以及整个社会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我国这项工作始于20世纪80年代，相对于国外先进国家起步较晚，1982年，上海市红十字会在全国率先开展了遗体捐献工作。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南京同北京、上海等城市同步，较早开展遗体捐献工作。

“实际上，南京有很多老人的思想观念走在了时代前面。”捐友崔旭打开手机相册，展示一些泛黄的申请书。

“我志愿将自己的遗体无条件地奉献给医学科学事业，为祖国医学教育和提高疾病防治工作水平，贡献自己最后一份力量。”申请书上的市民名字叫仲达，落款的日期为1986年12月24日。

“这是我们以前整理办公室资料时找出来的，我觉得太珍贵了，就拍了一些保存在手机里。”崔旭说，如今这些资料都被南京市红十字会珍藏起来。

第一代为协会工作的捐友殷明今年已经97岁。他说，自己从战争年代走过来，能留条命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如果离世，我的躯体捐献作医学科学发展之用那多好。”殷明回忆，南京遗体捐献工作，在全国有一定的影响，在他为捐友工作的十年内，全国不少省市都来参观学习过。

殷明的儿媳妇张女士回忆：“老爷子当年忙得很，没事就去协会值班。”孙女想看爷爷了，张女士就带着她去捐友办公室找忙碌中的爷爷。“没想到老爷子们还真忙出点名堂，现在每到清明扫墓，我们都会去纪念林看看，石碑上的名字每年都在增加。”

2015年，南京出台并实施《南京市遗体和器官捐献条例》，其中对登记者权益，捐献后人文关怀、遗体尊重，遗体接收站规范都作了详细规定。同年，建成当时国内面积最大的“南京市遗体器官捐献者纪念林”，纪念林占地约1万平方米，成为缅怀遗体器官捐献者的固定场所。2018年，南京市政府又决定，将每年3月31日确定为“南京市遗体器官捐献者纪念日”。

发展到如今，已经有300多名骨干成员在各个区负责捐友工作，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凝聚力让他们数年如一日地坚持。李美娣和丈夫是1996年签署申请书的最早一批捐友之一，崔旭说：“我始终记得她曾说过‘我现在离不开了，组织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组织’，我想这可能就是支撑大家一直奉献的原因。”

一群人的无私付出

“我们的工作常常不被理解。”捐友黄培昇说，他2015年加入捐友协会，这十年来感受到翻天覆地的变化。早些年，他们自己带着小桌子，用车子推到各个社区去做宣传的时候，很多社区、居民都不理解。“人家看到我们的横幅，又听我们一直讲捐献遗体器官，觉得不吉利，拼命赶我们走。”

黄培昇说，上世纪90年代他胃出血严重，多次输血治疗，当时就想，接受了陌生人的爱心，有朝一日要回报。“人死了就死了，要是最后还能给医学发展做贡献，回报社会，这不是很好嘛。”

2017年起，黄培昇负责江北新区分会工作，倡导发起临终关怀小组，为遗体器官捐献者举行告别仪式。没有华丽的灵堂，只有三鞠躬与悼词，却让一位奶奶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老头子走得很安详，是你们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这位奶奶的老伴2021年去世，两人没有子女，爷爷去世的时候因为急于抢救还没来得及换衣服。黄培昇和同事宋含江赶到医院，替爷爷穿好了寿衣、整理遗容。

“去世的时候如果身边没有多少人在，难免显得冷清，家属也更悲伤，我们身体力行做些小事，给家属安慰，给逝者体面。”宋含江说，给逝者整理遗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现在我们送别人，后面会有别人送我们，一样的”。

让黄培昇感到欣慰的是，越来越多人理解了捐友的工作，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逝者家中、小区内举办的告别仪式，都会得到理解和尊重。“我们和朋友聚会的时候，跟他们说我做的事情，大家都很支持。”在他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亲朋好友加入捐友队伍。“大家像亲人一样，因为未来我们都会去同样的地方。” 

一份爱的千万种重逢

捐友工作的负责人年龄都在65岁以上，但在采访过程中，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老态，反而有种超乎常人的“精气神”。

崔旭说，这可能就是“服务他人，开心自己”的魔力。捐友协会的热线都是转接到崔旭的手机上，她要保持手机24小时畅通。崔旭一直把手机放在身边，不论是弹出信息还是有电话响起，她都会第一时间处理信息。

好多电话是半夜打来的，经常让她听了心里一惊。“我爱人都已经被电话‘吓’习惯了。”崔旭已经74岁了，本该含饴弄孙的她还和众多捐友一样，是家里的大忙人，一心扑在捐友工作上。

在大家的努力下，遗体器官捐献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103岁的老人、出生十几天的婴儿、千里之外的异乡人……越来越多生命以另一种方式“重逢”。如今，江苏全省遗体和人体器官捐献登记人数累计达到52.5万人，人体器官捐献累计达到1911例，遗体捐献累计达到6814例。其中，南京市遗体和人体器官捐献登记人数累计9万人，遗体捐献累计3744例，人体器官捐献累计461例。

2023年3月，一位在浙江长兴处于弥留之际的老人刘玉溪（化名）通过儿子打来了电话，他曾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其战友曾在南京实现捐献，老爷子坚持要将遗体捐给南京，希望和战友重聚。“他儿子在电话那头说，老爷子当兵就是为了国家，死后也要把自己上交给国家。”崔旭回忆。

不能让任何捐友寒心。宋含江说，每年年底，红十字会也会对捐友家庭进行摸底，防止有人长期因病致贫。之前有一位70多岁的捐友，身患多种疾病，平时以收废品为生，在登记的时候工作人员发现她生活非常困难，于是专门通过“99公益日”等途径，为她申请救助款项。“高女士说，现在没人来看她，只有红十字会的人关心她。”

三十年前种下的那颗种子，如今已亭亭如盖。当医学课堂的灯光次第亮起，当移植患者眼角淌下热泪，当春风拂过漫山“生命树”……那些沉默的捐友，终将以千万种方式，继续深爱着人间。

蒋明睿